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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藏色,尤亦殊。 店家再看向他,只见客人的眼里起了波澜,是那种重拾蒙尘的珍宝的喜悦,是一簇热切希望,“这里,真的一模一样”。 从那以后,尤亦殊经常隔三差五地往店里跑,只是坐在那里,抿几口茶,目光温和地怔怔看向店里的角落。他还得知了店家的名字,帐薄上隽逸的墨字“许易欢”,也在常客口中偷得一个称呼“许先生”。 很奇怪,也许是气质的原因,“许先生”这个称呼格外衬得许易欢安静的性格,也让叫的人多了一份亲切感。 “亦殊……” 轻飘飘的声音从尤亦殊耳畔拂过。 尤亦殊猛然回神,只听到轻轻的一句“尤先生,小店要打烊了。不早了,您还不回家休息吗。” 他恍然察觉到自己又一次的错觉,扭头看到那张温和的脸,“多有叨扰,今日先告辞了。” 巷路有灯红酒绿,也是人声鼎沸的繁华之处,不少人慕着名声来游玩,而一到夜阑将至之时,却也没了声响,灯火皆褪,只留下踱步在宛若空城中的人和一轮撒着清辉的月。 仿佛在说,“热闹是他们的,而我,什么也没有”。 那耳畔夹着朵雏菊的少年,早已撑着伞走出来他的世界,带走了他的心底繁华,然后狠心得将自己的身影从他的记忆里抹去了吗,就像夜晚抹去的平日的喧嚣一样,退散在时光里。 你啊,林忱木,你还好吗? …… 尤先生又来了,只点一杯红茶,不与人攀谈,也不制造麻烦,像店里的茶香一样自然的存在,于是这家店里除了仙子老板,还多了一位谦谦君子,林易欢也常常将目光投诸于这位“谦谦君子”身上。 红茶浸在温水中漾起一阵橙红,像早朝的清,更像晚霞的烈。一个从白中泛着欢喜,一个从橙中布满思念。 许易欢刚走到他身边,便被投注热烈的目光,灼的他想尽快离开。 “尤先生……” “易欢?”一个二十余岁的青年人走进店来,笑里泛着这个年纪刚褪去的青涩,显得意气风发。“唉易欢,听说多了个常客?”他健步走来。 “荨生?你什么时候回来了?” 许易欢有些惊异,但眼里分明更多是欢欣。尤亦殊问声一愣,抬眼与“荨生”四目相对。 “小店承蒙您关照了……”年轻人笑着递出一只手,“客人贵姓?” 是他的店?尤亦殊顿了顿。 “姓尤,尤亦殊。”礼节性握了握手,“尤其的尤,亦然的亦,殊途的殊。” 林荨生,尤亦殊早已在内心念出姓名,这是林忱木的弟弟。 “你……?” 林荨生蹙眉看向他,“你不该来这里的。” 不该。 又是这两个字,尤亦殊的生命中已经有太多不该,不该隐瞒自己的内心,不该不说抱歉就离去。 而最不该的是,现在才来找那个对自己最重要的人。 章二 韶光时 百花兴 涩口的药茶在桌上升腾着热气,白色的胶囊、助眠的药物甚至阿米替林塞满了林忱木的抽屉,书柜上尽是旧书、和陶艺相关的手制品,只有一处放着琉璃制品,泛着不知从哪里折射出的斑斓的光。 “当。” 纸飞机砸在玻璃窗沿堪堪落了进来。 他才发现,原来光早已照亮了整个房间,通透得溢彩。 一双手攀上他的窗,稚嫩的嗓音从窗后传来。 “不好意思,没打扰到你吧。” 那是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十四五岁的少年模样,眼里带着琉璃的光。 林忱木放下书,打开了窗子。虽然是二楼,但踩着旁边花坛的大理石,窗户隔一个人的高度,他勉强够到窗前,费力探着头。 “没关系。” 药的苦味传到窗口,窗外的少年不禁蹙起眉头,把探来的头缩了回去。 再抬起头来,手上抓了一把不知什么名字青黄的花,芳香馥郁。 忱木把木桌垫在窗前,少年顺势翻了进来。 “这花的茎是可以吃的,你吃药苦的话,喝完可以试试。”他说完还眨了眨眼。 “恩。” 忱木有心无心的应着。 尤亦殊抻着胳膊凝神看向拿起书的忱木。 “我第一次见你时,你坐在窗边看书,看着窗外的花也会笑得很开心。” 亦殊顿了顿,好似想起什么。 “我记得以前种的花种类更多一些,到了时节,就会传来阵阵花香。” 当时还有幸赏过一次那色彩缤纷的花。 自顾自得说了很多,尤亦殊拿起纸飞机,其实也没想到真的能飞到这么远。 好像随着他的心意,想再看一次吧。 拿在手上才注意到,折飞机的的纸上有一团乌黑。 “哦――” 察觉到目光,尤亦殊打开纸团,只见赫然一几个毛笔字,写的很草,却提顿有力。 “我不想练字了就打开窗透透气,顺便折了几个飞机,借此逃离我书法老师那个墨香味十足的大书房!” 忱木轻轻笑了。 “大事不好,老师还没走,过会该回来检查了,我先走了。” 他手撑着窗沿,扭过身来,“我叫尤亦殊,尤其的尤,亦然的亦,特殊的殊。” “我明天再来,你再告诉我你的名字。”和煦的光擦着他的发梢,留下一缕橙黄。 从窗边翻出,他轻车熟路的拐几个弯淡出了忱木的视线。 翌日。 早晨下了薄雨,到了下午还是一片朦胧的水汽。嗅着水汽,忱木轻轻皱眉,留了个窗。 窗边传来窸窸窣窣擦过衣摆叶子的响声,忱木拿起薄毯,披在沾了一些水汽的少年身上。 “啊,谢谢。” 余光一撇,窗外的几个盆栽在撑起的伞间掩映着花色。 “晚上还要下雨,不要出门挪花了,它们安全啦。”亦殊狡黠似的一笑。 忱木一顿,心中升腾起暖意。 “那些是石竹花,我母亲在的时候,有更多其他种类的花,我养不活它们,就都送人了。” “康乃馨。”忱木又抬起头看向他,“这个就是石竹花的一种。” “你很喜欢花呢,和你母亲一样?”亦殊不是很了解花,只这样问道。 “我只是尽我所能,继续爱着她爱的东西,”忱木的眼光暗淡下来,“她已经不在了。” 看到忱木失落的表情,尤亦殊有点无措,却下意识道“但这些花不仅为她活着,也还为你活着。” 在水汽中氤氲进了清淡的花香,掩过了苦涩的药茶气。 忱木一愣,突然很宽慰地笑了。 他拿起手边的笔,写下自己的名字。一撇一捺,都泛着少年独有的青涩和坚定。 尤亦殊展颜笑道,“你还记得!那我们现在算朋友了?” 当然。 忱木弯了弯嘴角,“你都贿赂了我的花了。” “咚咚……”木门被轻轻敲响。 亦殊会意地笑了笑,指了指窗外,便先走了。 忱木将挡着半边窗户书架移开,光影瞬间布满了整个房间,忱木没想到,这里原本就能这么清亮。 忱木打开门,就见一个的脑袋从门后探出来。 “那个,吃饭了……”林荨生有点尴尬的站在门后,说完就慌张跑下楼了。 林荨生这周才被接到忱木家里,一直没有正面和忱木说过什么话,如今还像是陌生人一样,存在距离感。 饭桌上基本都是没有沟通,林琛也很少有精力关心孩子的生活,接回荨生的时候,林忱木一直因为母亲出事很低落,身体情况也不好,林琛作为父亲,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林荨生的事。 “忱木,荨生以后都会住在我们家,他是父亲旧友的孩子,家里出了些事……”林琛堪堪开口。 “恩,我明白。” 荨生的父母职业特殊,父亲出外勤去世了,母亲也沉郁过度而离开,家里的老人都年过半百,让两个孩子能互相陪伴着,倒也是件好事。 “欢迎你来到林家。” 忱木看出他的紧张,朝他温和地一笑,“我叫林忱木。” 荨生的眼里仿佛升起了清辉,他有些欣喜地攒紧衣角,轻轻答了声恩。 林琛放下心来,顺势问了憋了半天的话。 “快开学了,忱木,枫湖中学离家挺近的,荨生和你可以一起去上学。” 顿了半晌,“你可以考虑考虑转学。” 枫湖初高中分部,以前为了环境清静一直选择私立学校,忱木越来越不爱与外人沟通,林琛想来,是自己做错了。 “嗯。”忱木头也不抬的答道。 他其实没什么所谓,也理解父亲对家里变故心里的紧张,他只希望,一切都能过去。 林琛轻轻吁出一口气,“好。你们两个晚上都早点休息。”说完又起身去工作了。 林荨生篡了篡手心,心中不知升腾起什么,有一丝欣悦。 好像,他又有亲人了。 章二(2)韶光时 麦芽香 家里的阿姨按例冲好了药,苦腥味总是在晚上七点准弥散开来。 “小荨,你又来啦。”阿姨和蔼地朝迎面走来的小少爷打着招呼。 “恩。” 苦涩浓郁的味道在嗅觉上总是让人更容易产生同理心。 荨生轻轻把麦芽糖放在盛药的茶杯旁边,希望能掩过一丝药茶味。 每当他生病的时候,母亲都会在床头放上一颗麦芽糖,他以为,这就是家人能带来的温暖。 他们现在,是不是也算是家人了呢? 父母刚去世的时候,有那么多亲戚,在黑白的葬礼现场走到他身边,一人一句保重,却没有一个能让他感觉到温情。 他们只是在心里施舍怜悯,而没有给予温暖。 如今反倒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家人”,在流离的日子里将他捞起,让他重新获得庇护。 他很感恩这一切。 “那我先回房了,您早点休息……” “诶,好。” 董姨看到药茶边的麦芽糖,只得轻轻一叹。 从荨生到林家之后,就一直是似亲非亲,若即若离,常常一个人坐下就能出神很久。 林家又因没有女主人,无人调节一家都沉郁的气氛,所有人都满怀心事。 每一天都是如此,匆匆过去。 吃完午饭,忱木推开窗子,又捧起书来,他知道下午忱木应该还会来,于是边看书边等着。 “唰――” 风声掀过春天过后已经郁郁葱葱的香樟枝干上青翠的绿叶,叶片缀在石竹边。 风抚木梢,光染青砖。 林忱木瞌上双眸,浅浅的呼吸夹杂着书页的气息和翻新泥土的香气,将本来阴沉沉的药剂的味道在阳光中冲洗干净了。 尤亦殊来的时候,只闻着青色外披的少年的安稳呼吸声。干净而又棱角分明的五官里,用书本遮着藏着内里清楚的温柔。 林忱木眉头微皱,头虚靠在墙边,纤细手指还夹在书页间,黑棕的书面更衬他白皙的皮肤。 尤亦殊抻着脑袋,不敢再细细打量他,因为他的脸都已经烧的像山幺幺上红透的山花了! 总有人从小就能一笑就勾起他的魂。 前年刚搬家的时候,就是他手里捧着一束鲜艳的花,笑得夺目。 忱木悠悠转醒,刚抬起头,就看见尤亦殊不知想着什么,出神良久。 忱木伸手摘下他衣摆上的青叶,眉眼一弯,转而把叶子塞进他的掌心,他才回过神来。 八月中旬的空气还有些燥热,少年宽松中袖后的衣衫还泛着一层薄汗。 “你又从窗户那里翻进来,不怕摔着吗。” 忱木有些无奈地问。 他来的时候,窗边也扫进三两点的落叶。 “你的窗子对着的这条路,风景独好。” 尤亦殊缓声答道,无意之间嘴角轻轻勾起。 尤亦殊捻起还算青绿的叶子,上下翻看着无辜的叶片,借着风散去从掌心扩散到脸颊的余温。 “这个季节,怎么还会有落叶,我记得这一片的树,都是常青?” 忱木将书放回书架,倒上了一杯水给他。 “有一些是旁边果树的落叶,不过温度太高又缺少养分也容易落叶。” 他对着尤亦殊坐下,顿了顿又说, “我知道的也不多,大概就是这样。” “这都是,我母亲生前跟我讲的,她工作忙,闲下来的时候会研究植物花卉。” 尤亦殊没想到才数十天,他竟然愿意和自己将过去的事,心里喜悦和心疼参半,想起他以前开朗的模样。 伯母她,一定是很温柔的人吧。 “要开学了……”尤亦殊看向雾霭间的晚霞,他的盛夏是不是也要落幕了。 开学以后,他可能就很难再来了。 “我们学校初高中同部,从没见过你,看来不是一个学校啊。” ……林忱木一愣。顿时相对无言。 “嗯。” 开学以后就来不了了吗。 “忱木。”尤亦殊似有似无的一唤。 “我是两年前搬过来的时候,还是夏天,有一次低血糖,正好是你母亲把我送回家了。” 尤亦殊的手微微攒紧。 “那时候,你手上捧着一束花,小心翼翼的分了一半给我,笑得很明亮。” “你说,花香是甜的。” “忱木,这个药茶我知道你吃很久了,为了不让以后尝起来越来越苦,你也要记得,” “还有花香是甜的。” “还有手边的糖,也是甜的。” 尤亦殊注意到他桌边每天都多堆上几块的麦芽糖,在不经意间补充道。 忱木目光一滞,好似回忆起来了什么,眼神闪烁了起来,好一会才愣愣地答一声嗯。 “我今天就先走了。” 尤亦殊指了指渐渐落黑的四合,低了低头,朝忱木悠悠一笑,跃然从窗边翻出,窗边的树叶迎风生萧然奏出浅浅的音。 晚上药茶边又搁着一块麦芽糖,他一抿嘴唇,药茶果真还是苦的很。 忱木的手顿了顿,拿起麦芽糖,撕去糖衣,糖浓郁的甜味顿时从舌尖传到咽喉,盖过了药的苦味。 是啊,很甜。 章三 枫湖风拂 风满楼 董姨做好早饭,在一旁守着他们吃完,嘱咐着荨生和忱木带齐书具,又担心忱木高二转学会不适应,一时半会说个没停。 荨生和忱木看她那架势,滔滔不绝,拦又拦不住,只得乖乖听着。 董琼英自打忱木五六岁就来了林家,她知道家里变故对忱木打击,又见他自参加葬礼以来都不再出门,整天郁郁寡欢,心里不免交杂着担忧和心疼。 忱木身体状况不佳,长年喝药养身子,她也知晓这药茶苦,唯恐他身体抱恙又整日情绪低落,会憋出什么病来。 “董姨,谢谢您,我都知道了。” 忱木悉知董姨的关心,心知她一直惦念自己,还有这样一个人在乎着他,心里不由自主翻上一阵暖意。 “路上小心啊。” 董姨吁了口气,手上还拿着擦桌的抹布,走到门口,看着两个人走过拐角才转身带上门。 荨生和忱木两人走得有些距离,气氛沉静。 “我下午在高中部门口等你,高中部在后面,我带你过去。” 荨生颇有耐心的朝他介绍着学校周围的事物,解释着他学校周边的环境,活像个高经验的校园导游。 “嗯,麻烦你了。” 忱木曲着手单抓着背包的一侧,木然的点了点头,朝荨生无心的一笑。 还未走到校门,身后突然传来有些急促的脚步声,直直冲着忱木。 “忱木……?” 那犹豫的声音里伴着惊喜,步伐太快,尾音传来还浅浅的喘息声。 忱木脚步一顿,回过头对上那一双少年明朗的面庞,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但还是和之前一个样子。 林荨生第一次看到忱木这样有些惊喜的表情。 “既然你们认识,那我就先走了?”荨生朝尤亦殊点头问好,朝忱木摆摆手,“晚上见。” 忱木点了点头,沉默片刻,随即又转头向尤亦殊解释。 “我……今天刚转学,高二。” 忱木也未料,他口中那个初高中同部的学校,竟然就是前几天自己刚得知一个名字的枫湖高中。 “啊……我刚高一,没想到你竟然比我大一岁。” 尤亦殊口吻中带捎有一丝遗憾,琢磨着是不是要换个什么称呼,“看来我们也没机会同班了。” “不过,我们以后可以一起回家了?” 还不及忱木回应什么,就已经走到高一班前了,忱木人还在怔神,就迷迷糊糊接了句好。 以往学校远,向来是接送代步。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和他一起回家,他有些不知道该怎样应对。 “林忱木同学,你课休的时候去领校服,明天记得换上,作息安排都在班前公告栏里,有不懂的可以问问班长……” 班主任是个年纪不大的女老师,说话和气,尽管带着黑框眼镜,但看起来并不刻板。 “嗯。” 忱木转身忘办公室门口走去,脚步声里隐约还错杂了其他老师与同学交谈的声音。 “你上学期期末考成绩优异,竞赛课程在这周五,还是在东楼的老地方集训……” 对方放下作业本应了一声,踏着步子便也朝门口传来。 忱木正要把门带上,便见一只手从侧旁按住门框,刚要合上的门一滞又往回一挪。 “要我带你去教务处吗?” 尤亦殊说罢探出头来,望着忱木随即狡黠一笑。 “看来我们竞赛数学老师一个办公室和你的班恰好在一块呢。” “恩……你们竞赛……?” “啊,只是偶尔集中讨论讲解一些竞赛题,还没有说参加什么实在的竞赛,不过也不乏有一些有出国留学规划的。” 很明显,按成绩划分名额,尤亦殊家里也鼓励他留学,去国外好的大学深造。 被主动问及,尤亦殊心情仿佛也好上了三分。 “有机会和你一起研讨学习啊。”尤亦殊带着不知从哪里来对学习的热情开始独自灿烂。 忱木:“……” 把忱木送到教务处了解好情况,尤亦殊似乎松了一口气,有些散漫地说,“学校办事效率还是挺高的,这么快就解决了,大课间都还没下。” 忱木小声和他道了声谢,手上拿着资料单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多亏你陪我找位置了。” 尤亦殊偏过头看了他一眼,脸上浮着似有似无的笑意。 也没什么理由再和他一起闲逛了,既然要上课了,尤亦殊只得作罢回班了。 天空暂明,夕霞捎着几抹浓重的橙色在放学的报时钟声挥散。只有开学的第一天,才有幸能看到着未来一学期里唯一一次能看着周一的夕阳放学。 尤亦殊斜着身子半倚在在一楼的走廊等着高二放学的人群,蓦地眼前白衣一晃。 “走吧,荨生在校门口等我。” “哦,哦。”尤亦殊直起身子回道。林忱木这才发现他比自己高上了半截。 “以后晚学下课时间很晚,我又换了校服就没那么好认了,你还要等我?” “我们可以约在走廊,我等你下来。” “荨生……” “我和你一起去接他,从校门口到初中部和回家顺方向。” “…… 好。” “你们出来了?”林荨生看似等了一会了,看到林忱木出来便迎了上来。 “既然有熟人,你们到时候顺路来接我就好了。” 尤亦殊颇赏识的瞥见他一眼,不谋而合的情谊他还想着是不是要铭记在心。 拐过最后一角才忱木堪堪停步,在家门口于两人才打过招呼才分道了。 “他一直都住隔壁吗,居然是一个学校,还挺有缘分的。”林荨生逮着话题发言。 “一年前搬来的,一直没什么交集。”林忱木察觉出他语气有一丝不明所以的紧张,想必是不习惯与忱木独处,觉着有些尴尬。 这一片都是分栋的别墅区,一栋就是一家,左右不打照面也比较正常。 “荨生,你以前是个很开朗的人的话,如今是在家里人面前,你不必太拘束。” 林荨生闻言心间一热,讪讪一笑,“恩。” ―― 尤亦殊总是有意识地三天两头就往二楼教师办公室跑,也不知道是不是想偶遇个什么人。 “那个转学生的杯子里装的是药吧,我见他喝一周了,早中晚的,闻着好苦啊,怪可怜的。” “啊,他是家里来了个弟弟才转学来的吧,早上看到和他一起走到校门口,他家好像家大业大的,不会上演什么财产纷争桥段吧,哎。” “你这怎么知道的……” “哎,不就是……” 可怜吗……刚灌好热水走回教室的林忱木心里暗暗揣着这个词。 他确实一直都是一个人,从小就要承受同龄人都觉得无法接受的药剂和治疗,但也没因此得到比同龄人更多的陪伴。 如今唯一可以让自己笑着的人也不在了。 恩,着实有些凄凉。忱木有些自嘲的一笑,随着一股不明的焦虑的情绪微微涌上心头。 尤亦殊从忱木右侧走过,也听了大半,忱木余光也察觉到他,暂时没什么反应,只是还沉着脸。 尤亦殊见状眉头一蹙,随即将右手轻轻搭上林忱木的肩膀,低声在他耳边好似安慰地说, “大家难免会八卦一下,你别太在意。我还不知道你过去有什么变故,但我知道,就像我以前看到的一样,你值得活的幸福。” 他目光诚挚地对上忱木空洞的眼神,顿时把忱木游离的心思给抓了回来。 啊。这个比自己小一岁的孩子,总是能说出一些让自己刚感到成熟又倍感宽慰的话。 忱木莞尔,只庆幸自己的近水楼台能盈得这样一尊照彻心扉清亮的月光。 “哎我看到了!尤亦殊,心挺细啊,知道关心人了?那个清清冷冷的小公子是谁啊,你你们一起研讨学术问题?” 尤亦殊前脚刚踏进教室,门后就传来半戏谑的打探声,撑着个脸就冲这尤亦殊眨起眼睛表达自己的好奇之心。 尤亦殊头也不抬,整理起书本,轻笑一声,转而反问道,“你少来,你又看出点什么了?” “我琢磨着他气质挺像你之前说的您那仙子邻居啊,”他骨碌碌转起那精怪的眼睛,“你不是一直惦记那人送你花来着。” 尤亦殊手一顿,自己原来那么好懂吗,居然被他一眼看穿。 “不要惊讶,我沈绫懂你。”沈绫翘起二郎腿冲尤亦殊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要是个女孩,那气质,我也爱。” 尤亦殊瞥了他一眼,叹了口气,“你还是别想了,操心操心自己吧,数学老师来了,手上你作业呢,你不如先想想怎么办?” “啊?”沈绫晃着的二郎腿瞬间放下然后正襟危坐了。 ―― 大半个学期一晃而过,都已经入秋三分了。 周日的一天空余,自然都过得闲适。林忱木一回家就捧起书看,理科作业早被他就堆在十里之外了。 从叶边漏出簌簌秋风,从二楼看石竹花上还是斑斑点点缀在院子里,丝毫不见萧瑟之景。 要期中考了,和忱木许久不见,尤亦殊只好借着研讨学术问题的幌子说周末来做客看花。 “小木,领居家的孩子来找你学习。”董姨手边放下抹布,从玄关往楼梯边走。 “打扰了。” 尤亦殊一抬眼,就见忱木慌忙的打理了一下衣裳,从阁楼走下到玄关。 董姨冲尤亦殊慈祥的笑了笑,心里乐着。 可能是因为最近家里热闹些了,忱木再少出现母亲刚走那两周压抑焦虑的状态,情绪也相对稳定。 “你带着数学习题?” 尤亦殊一点头,和忱木一样,他偏心数学,但不一样的是,他还十项全能。 忱木挪过床头边的座椅端端正正摆在书桌前,又接过他手里的书妥妥安排好他的位置转头就想再拿起未合页的书。 “你不也拿个凳子?” 尤亦殊来,除了一本忱木看来蓝白封面不知瞎描了什么图像死板的竞赛题册外就只带了一支黑色水笔,书里还夹着一张草稿的白纸。 “嗯,我就看书,不用书桌。” 说罢带上房门自顾自地在床边坐下,拾起那本外页黑白亦殊看来不知胡画了什么物景枯燥的文学阅刊翻阅起来。 尤亦殊余光瞟到他堆在书桌角落的理科习题,眉悠悠一挑,笔杆轻轻一转,“你这数学作业不写?” 林忱木木然,“嗯,不会。” “明天要交吧,你有不会的我教你吧。”不知道是不是这人天生对数学敏感,语气里似乎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执念气息。 林忱木受不了他屡屡传来咄咄的目光,也罢,于是拿来一把木凳,稳稳当当并摆在尤亦殊左手边,哗哗然翻开那本数学。 可惜了这本好教材,忱木看着就如坠五里雾中,根本打不起兴趣还要受这等昏头转向的折磨。 “你都会?” “差不多,以我暂时的进度,对付你们课后的习题,绰有余裕。” 忱木悚然,感觉现在眼前这个人从上大小由里及外都散发着和数学题同样的复杂气质。 尤亦殊也不打岔,由方法到步骤,分步逐析一气呵成,让忱木仿佛拨云见日顿时豁然确斯,可惜只讲个半懂忱木便神游千里之外了。 “你要不试试写一点?”忱木勉为其难动起笔,刚涂上几个字,尤亦殊侧身看他的目光一移,猝不及防手指蹭过忱木写字的右手,拂平翻起的书角,小动作似乎对忱木有些影响,忱木笔墨一滞,有一瞬怔然。 《归心》TXT全集下载_2 半晌没动静,忱木下意识捉住他的手,温度从手背传导到尤亦殊的脉搏中似的,从衷地整个人都染上了红色。 忱木随之把笔塞到他掌心,“恩……又不会了。”理直气壮。 尤亦殊脸莫名又红了大半,拿着笔的手配合这一团糊的大脑无措起来。 忱木对他的反应不明所以。但好在数学作业写完,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你要些茶水吗?……”林忱木果然还是不想学数学,打了打岔便拿着书又靠墙翻阅起来了,整个人像脱离苦海,一身轻松。 可惜尤亦殊之后不论在干什么注意力都集中不了了,最终还是变成望着他出神。 这种感觉就像似―― 适逢现有暖阳,秋日薄暮,用菊花煮竹叶青,人与海棠具醉。 章四 一袭秋雨 一携凉风 时光荏苒,在忱木的世界里,时间头一次过的这么快,快到他心里的阴霾,好像几乎都要散尽了一般。 可是待晚间湿润的空气迎进他的肺腑,他又总会觉得,这一切都不属于他了。 “收集纸伞吗,爱好挺独特的。” 尤亦殊将书包并在桌边,留意到门后旮旯边的竹筐。虽说放置在很不起眼的地方,却一尘不染,连纸伞折叠的曲皱中间都没有一丝落灰的意思。 林忱木换下校服外套搭到檀木挂上,衣架落脚处还雕着点点的梅花,也不像他自己挑选。 “怎么了?”林忱木只听他小声哼着什么,心中不明所以。 “没事。”尤亦殊走到忱木身旁,单手拉了拉他翻起的衣角,近处看着他白皙的脸颊,一阵不知怎么描述的感情从心中升腾,不由自主的贴着他说道,“你这卧室的装潢,让我觉得你像是身似菩提树一样。” “说的我老气横秋。” 林忱木转过身虚靠在衣架旁的椅背上,“你倒不是也古古板板像个学问过剩的老头子吗。” 忱木不常笑,尤亦殊于是分外珍视他的笑容,可直看着他,揣度着这个笑脸,心里好像隐约有一种若有若无的焦虑感,觉得似乎自己遗漏了什么忱木藏起来的情绪。 “你衣服荷包里是不是有东西没拿出来?” 尤亦殊疑问似的偏过脑袋,目光从衣架上扫过又转而看向忱木。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q i s u w a n g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q i s u w a n g . c c 或q i s h u 9 9 . c o m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啊……是糖。 林忱木对病理方面知之甚少,只觉得,自从想起亦殊小时候因为突发低血糖晕倒后,就下意识揣着糖在身上,感觉会心安不少。 忱木笑笑,“到时候再清理就行。”说完并着尤亦殊身旁坐下。 什么时候,尤亦殊的事好像便渐渐和自己有了交集,林忱木也想不出个所以。 “忱木学长。”本含笑的尤亦殊微微敛色,语气也严肃了几分。 “恩?” 顷刻,他又收了话音,让人不知道他要说什么。因为他也在犹豫,自己做的选择究竟是不是正确的。 以他的成绩,留学名额给他无可非议,再过不久他就要按计划出国留学了,但是又不知道该如何跟林忱木说,自己不会再来了,甚至连对自己,都不想说出这句话。 凉风起天末,卷起少年心中掺杂着的朦胧的一丝情愫和彷徨,让他彳亍在选择之中。可也没有时间做决定了,只剩这一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多少人要是有他这个成就,数学竞赛连拔头筹,都得踌躇满志,意气风发,可他偏偏因为这个优越到遭人妒忌年级第一,弄的自己犹豫不决,徘徊不定。 ……果然,还是再想想吧。 “学长……忱木你期末过后就要高三了,晚课到十点,就不能一起回来了呢。” 尤亦殊试探性的小心翼翼抛出问题,孩子一样目不转睛地盯着忱木的脸,生怕忱木的一举一动在自己的视线中漏掉了一帧。满脑子都是,他会怎么想,我在他心中算什么的纠结和好奇,但又问不出口。 “嗯,这倒是,总不能让你等我半小时。你可以跟荨生一起走。”忱木思索不过片刻便如此平淡的答道。 看到尤亦殊微微出神,忱木一蹙眉头,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反常,“你是想说什么吗。” “……没有。嗯,苏女士今天过生日,还在家里等我呢,我就不多留了,期末加油,沉木学长。”尤亦殊思维卡碟,听到忱木颇冷漠的回应仿佛心凉半截,脸色一沉,顿时变郁闷了几分,提起还靠在椅边的书包就要起身。 “你们家很温馨呢。那记得帮我祝伯母生日快乐,万事顺遂。”忱木的手搭在腿上看着他站起,微微仰头,眼睛里泛着从书架琉璃和透过雾霭间的阳光混杂起来反射而来的的清明的光。 亦殊有很幸福的家庭呢。林忱木心中宽慰。 “嗯,其实,她是我的继母,从你遇到起就是了,不过她人很和蔼,也好亲近。这几年我妈在国外工作,只传过几次消息,过的倒是洒脱。看来虽然分开了,但是各自都可以过得很好。”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有感而发,觉得挂念自己的母亲,还是单纯想把最后一句话说给林忱木听。只是说着,脸上似乎又低落了一分。 忱木闻之哑然,他没曾想尤亦殊家里还有这样的变故,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看他沉闷,自己也不去说话添堵。 “我就走了。”他于是转身,带上了门。 叫什么……忱木学长。这好像是他第一次这么称呼。转念一想,谁好像曾经这么叫过他。 沈绫?林忱木一愣,他常和尤亦殊一起,两个人倒是混了个脸熟,所以有一次遇到,沈绫打招呼他也应了,当时他还忙慌跑来,上来就开始絮絮叨叨的说,“美人学长,尤亦殊不陪你了以后我可以替代他和你一起走,我家那条路一直到街角的小卖部都顺路的,他不在的时候,我一定身担重责与你风雨同行,就当我是你好兄弟,不会让别人有可乘之机……” 他跟放鞭炮似的说了一大堆,忱木也没听懂他想说什么,就接受了十几条“良莠不齐”的信息,话锋变的完全没有规律,杂七杂八讲了一堆,他半天才挑出他话里模糊的重点。 大概是,尤亦殊的事情了。 林忱木拉开门,赶上刚走到屏风后的尤亦殊,门虚掩着,从缝隙透着晚秋的凉风直愣愣打在身上吹得衣角翩起。忱木直扼要害又冷不丁地发问,“你要留学?” 尤亦殊闻言偏过头,一丝错愕。 “既然做好了决定,直接说就好了,还不到要走的时候呢。”林忱木隐约之中摸清了他的心思,可他不想再因为自己,影响到其他人,不想一心惭愧。 尤亦殊背过身去,半晌没动静,睡着了一般。他猝不及防转过身来,直勾勾盯着忱木,想要知道为什么他不做挽留,就只有自己在患得患失的滋味让他很不好受,“我其实特别希望我们还可以一直一起走。” 这句话他几乎是咬牙说出来的,声音还带着刚吹来的风的气息,那种让人寒噤的低落。 林忱木看到过,沈绫曾经嬉皮笑脸的抻在尤亦殊桌边调侃地说,“不愧是你,能有这个机会真是太好了。”那个时候,尤亦殊明明也感到来之不易的喜悦。 他要是为了自己留下来,岂不是耽误了大好前程,似锦光阴去发展他的长处,去变得更加优秀,他不能自私的将他留下来的。所以,他再次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就好像当时被风刮到窗前的纸飞机一样,如果没有人掷出真正的意图,什么情感都不会有后续。当初扔出纸飞机是因为对领居的担心和被花香勾起的满心向往,而现在他却没有再做什么的理由。尤亦殊却只是觉得,自己如今也不该再问他的想法了,毕竟只会更加决绝。 他轻轻阖上门,没再多说一句话。 林忱木回房,从窗边透过掩映交错的树枝,凝视着月光影影绰绰留下的影子,鼻尖清嗅到寒露的味道,秋雨的余温,不由得皱起眉头,又去倒上一杯清水,什么也不想的翻起书来。 萧瑟的秋风,早已刮了好久好久了。 这几天仿佛都没有什么变化,仿佛除了校园里应该有的气氛,没有一点其他的色彩。 尤亦殊刚回家就察觉到气氛的的不同,客厅里穿着黑白女士西装的短发女人回过头,高跟鞋再大理石地砖上的声音格外清晰。 “你回了。”女人看向身边站着的秘书,“准备走吧”,简洁有力的四个字敲在尤亦殊身上,字字都和秋色一样沉重。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细细薄雨,打在窗户上没有什么声响。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您怎么来了,我下周才要出国留学,这是干什么,妈。”尤亦殊放下书包,看向对面许久不见的女人,看不出和以前变了多少。 “你妈妈正好回国来接你出国,到时你就可以在你妈妈那里生活,她正好回国来接你,早点安顿下来也好。”苏女士走下楼,脸上还是她仍然和蔼的笑容。她把打包好的行囊递到身边,“你们很久没见了,多说会话吧。” “可是我……”不及尤亦殊解释什么,车都已经等在门口有片刻了。 尤母抬了抬眉毛,蓦地一笑,“你是不想跟我走,还是谈恋爱了有舍不得的人?” 尤亦殊像是被戳中心事,堪堪闭了嘴,哑然,“没有。不过有个很重要的朋友”他转身上楼去寻纸笔,仓促的写上一张纸条,一笔一顿之间由于焦虑字形都有些许微颤。 他敲响忱木家的门,董姨只见他形色匆匆,身上披雨,都淋了个半湿,雨还没有大到从衣角低落,但他脸颊边的发丝已经淌下点点雨水。 “董姨……” 虽然不知是什么事这么火急火燎的,但是董姨心中了然,定和忱木有关。 “他刚喝完药,已经睡了。” 尤亦殊闻言手足一顿,借过董姨递来的纸巾,擦了擦耳旁的几点雨水。 “不好意思,我能去看看他吗。”他说着轻车熟路的换上鞋套健步踏上楼去,走的疾却没有多大声响。 忱木已经熟睡,床头的书半开着,杯子里棕黑的药只在杯底留了一圈浅色,不再泛着苦涩的热气了。 尤亦殊将一笑张纸平夹在书页中间,没有将书合上,转身看到了书柜上的琉璃因为阴雨的天气没有了光源而暗淡下来,心里的光仿佛也熄了。这一别,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呢。 章四(2) 琉璃一层染檀青 迷蒙的薄雨下了许久还没有消停的意思,虽不见风雨如骤,但是淅淅沥沥的秋雨浇在心上总是让人有些莫名的焦虑。 忱木眯着眼一脸疲惫的披着薄毯从二楼向下踱着,双手捧着空杯往茶几边走过,途径客厅,看到董姨手边无事却还坐在客座上。 抬眼一看,九时十五分,他已然睡过一个小时了。 “您怎么还在这,不回家吗。”忱木搁下杯子,洗去杯底的一圈棕黑的药色。 按理说,董姨平常家不住在枫湖附近,应该同往常一样,九时左右便会搭公车回家。 见她凝神片刻,忽的想起了什么,“对了小木,小殊他刚走了,和他母亲一起。” 忱木神色恍惚,似乎像没听清似的,哑然应声“哦。”提前走了却没有通知一声……心中好像有什么怅然若失,却又被药的涩意死死的压在心底。 窗外的雨声渐渐再忱木的耳边清晰,他倒水的声音也没不过窗外清脆的雨声。窗口一亮,像是远光灯打过的痕迹,忱木匆忙搁下杯子,顺起手边的伞打开门鬼迷心窍的朝并不熟悉的方向走去,绰绰的人影停在他面前。 “林学长?”沈绫穿着一身长袖T恤,洽然站在他面前,“尤亦殊他刚走了呢,他妈妈接她出国了。” 这是林忱木第一次见沈绫这么沉稳安静的样子,笑的样子很随心,他一定打心底为尤亦殊高兴吧,可忱木却没有笑的心情,或许是这雨一直不停的原因。 “我送完他留下来坐了一会,尤亦殊已经走了好一会了。你也别着凉了,快回去早点睡吧,我先走了。” 林忱木没有问出为什么他没有告诉自己要提前走的事,也没有去问沈绫为什么会来,因为这些终究要变成他的身外之事了,他想。 新翻的泥土带着水汽氤氲在夜幕里什么也看不清。他撑着伞,湿润的水汽夹杂着一股不知所以的苦涩从咽喉咽下,自肺腑扩散开来。 他将伞搁到花架上,掩住那一列石竹在黑夜中五彩斑斓的颜色,身上打着雨回头走了。 薄雨打在身上让他实在遮盖不住黑夜和水汽带来的焦虑。他自始至终没有办法忘了,母亲是因为他的挽留而死的,他怎么能耽误一个同样对他重要的人的人生?即使自己多么不舍得。 虽然他也没有想到,他会一声不吭的提前离开,他说严肃的告诉自己离开的时间,原来只是出于对朋友的礼貌吗。 忱木拾过夹在窗间缝隙的枯枝,和上了玻璃,窗帘挡住了仅存的路灯的光线,这个样子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那时,母亲有自己的艺术工作,开画展,办园艺,做研究,从来都是一去难返,一年里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明明是还算自由的工作,却因为她事必躬行的性格,常常多费心耗时也因此忙的不遑启处。 母亲喜欢打伞,不论晴雨,只要她回来了,客厅便会多出一把伞,忱木看到了,便会悄悄把伞收进木篓,放在自己身边,摘几朵小花卡在纸伞的支架上,一个人笑的灿烂。 对此,唐女士明白忱木的孤单,只想着留个念想也好,每次都会带回来不同的伞样,哄着年纪尚小的忱木喝了药,再把伞上的寓意娓娓道来。 如今忱木长大了,她便会把伞放在客厅,留下一本书,最后只是相视一笑,莫逆于心。忱木把这样的生活作为平淡生命中难得的乐趣。 可唐女士回家的时间越来越短,外出研究的时间越来越长,后院她种上的花,也几乎变成了家政阿姨和忱木偶尔去打理。 在那个一个阴天,忱木惊喜的等到了背着挎包终于记得回家的唐诩,那次唐诩看起来不忙,他于是拉着她谈左说右,唐诩奈何不了他,任凭他说着,一直到日暮拉下。 直到晚间夕阳和雾霭都染上了一成水汽,开始下起雨还没停。只见唐诩接了电话,似乎又要走了,忱木慌张的扯住她的衣角,欲言又止。如果她走了,家里就又只剩他一个人了。 “你的书我都看完了,下一次少带一些也行,多留一会吧。”忱木几乎是恳求的语气倾诉地吐露自己的请求,他不想老是一个人,他们家的房子,有点太大了。 唐诩轻轻抚了抚他的头,给他倒上热水,无奈一笑,“好,那等到你睡着了,我再走吧。” 忱木只记得自己点了点头,在睡意驱使下他阖上眸子,只听到唐诩匆匆忙忙接起电话后,自己的木门被喀的一声关上,窗外滂沱的雨声沉重地敲在玻璃上,盖过了唐诩走的时候的脚步声,也冲走了她走的时候留下的痕迹。 “咚——” 忱木是被一声匆忙间打开门时门框撞击到墙壁的闷响吵醒的。 林琛慌忙踩着脚步嘈杂的从客厅跑上来,与以往看到的风度翩翩严肃端庄的样子不同,甚至略显狼狈。 他花了几秒平和了呼吸。 “……快跟我走,你妈妈她出事了。” 去到医院之后,林忱木看到的,是比自己生病时更加苍白的脸,这是他见过母亲最憔悴的样子。双手垂落,脸颊上没有一丝血色,只有颈边的血管泛着青黑。吓得忱木愣在原地,头脑里响起嗡的一声浊音。 这一天都还没过去。几个小时前她才离开。 肇事司机慌张的鞠躬,道歉,声音碎碎的从忱木的左耳传进。他第一次看到林琛那样不好看的脸色,那样不顾形象的皱着眉头。 “她当时没有打伞,这么大的雨,她又走的急……真的对不起……” 忱木顿时觉得天崩地坼,雷电嘶鸣,这是以往从没见过的,最大的一场雨。 他心里不断重复着,是我,当时一定要她留下,害的她走时仓促匆忙;是我,拿走了她放在客厅的伞,害她走时淋上瓢泼大雨。 散去雨天的阴蔼,却没有东曦的晓光,他才意识到从此挥之不去的,只有心头的雨夜。交错朦胧的雾气和遍布弥漫的盖顶乌云,像是把他往前的心头火光都浇灭了,只剩满屉的药混沌着暗无天日的时光。 他折断了手边的枯枝,错开的粗糙的木枝把白皙的手划出殷红的血渍,直到血色已经冷凝了,他也没有一丝动静。他好久没有打开抽屉看看了,好久没有拧开阿米替林的药罐了。 日出曈昽,忱木把书架上的琉璃收到放药的抽屉,任它与冰凉的药瓶一起,只有再打开抽屉才能看到,咕噜噜的左右转过,只有冰冷的白色。 “没有如期的到来,这才是离别的意义。” 正是因此,每一次离别,再林忱木心中,都意味着永不相见。 章五 犹有花枝 林荨生不知道尤亦殊的到来是好是坏,他也掂量不清楚在哥哥心中这个人是个怎样的存在。 他只记得,在尤亦殊走的隔天清晨,窗外的湿气还没有散尽,他听到隔间“呯”的一声清脆,是琉璃制品碎了的声音,在朦胧的雨天,玻璃的声音显得清晰无比。 他赶忙拉开房门,看到忱木恍了神的目光,眼神已然跟以往大相径庭了,手上折断的花茎错开的地方切进了肌肤,手心滴落的血渍点点的滴在木桌和窗边,他却一点也不察觉痛似的,紧紧攥着,没有一丝松手的意思。 “……忱木……哥?” 荨生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他急忙去楼下拿起扫帚收了满地的碎渣,生怕自己一个晃神,他又自己用不怕痛的手去捡了。 董姨睡在客房,今早一打早就离开了。忱木深深看了眼已经空出的客间,手指嵌进刚与花茎隔开的伤口中,微微泛白的关节被指缝中渗出殷红的血液,染的手已经看不清颜色。 林忱木将早就被风吹和上的书放上书架,指缝里的血迹在书面上留下点点斑驳。 他才徐徐开口,“董姨说他的儿子留学回来了,想带她回老家,暂时不会再来了。” 又瞥见荨生自发的拿着扫帚的样子,他似乎思想一滞,欲言又止。 沈绫的话音又在他耳边响起“你难道不去留学了?你以前从来不犹豫的啊,出国是你期望的吧……” “我想再看看……” 那之后尤亦殊来自己这里,其实是想问自己的意思,他是知道的,即使他们现在是很好的朋友,但他不至于为了自己做这么大的牺牲,自己会害了他……忱木心里反复着。 可是他走了,走的时候没有说再见,就好像和董姨一样,都会走的。 他觉得自己,真的很不重要,他在乎的人,都会以各种形式离开。 他逐渐焦虑,逐渐低落,直到早上他端起茶杯,不习惯的绕过换了位置的书桌,“嘭”的装上书柜,琉璃碎了,这是他房间里母亲唯一珍爱的东西,它的色彩也在没有光的地方消散了。 他乱了阵脚,慌忙跪下来想要将碎片拾起,手中的木枝断了,他的手传来阵阵痛感,却没有琉璃碎了的时候,那个声音更痛。他颤着声吁着气,早上的药茶还没泡,他好一会也平复不了呼吸,看着手边尽碎的琉璃,他揪着心,“为什么?” 他最后连母亲留下来的东西,都保护不好。 看到拿着扫帚的林荨生,他低头看了看满是伤痕的手。他又为什么,总是要人照顾,他不想这样的。 林忱木从始至终一句话都没有提到尤亦殊,就当做自己好像不曾认识过这个人一样,对他没有了情绪,好像对待一个陪伴一时的朋友而已,对他变的漠不关心。 “等等,哥,你的手我帮你包起来吧,我正找着医药箱了……”荨生试探地想去帮助他,却见他反应了许久也还没有一丝举动。 荨生细心的给他的手消毒,涂上碘酒,裹上白纱,动作简练,包的也一丝不苟。 他正打算将白纱固定好,林忱木猛地抽手,他的眼光闪了闪,似乎带有一丝迟疑,却还是开口道,“荨生……总有一天我们也会分道扬镳吧。” 林忱木低头违心的笑的漫不经心,似乎这句话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林荨生从他的言行中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端倪,不知道怎样说才能安慰到他,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得拉过他的手,系好白纱,“你说过,我们是家人对吧,既然这样,我又怎么会轻易离开呢?” ……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蹙起眉来。 林荨生翻出了压在抽屉底的医疗报告,从赫然写着的“间歇性中度抑郁”这几个字中,他看到的是当年一下子变的阴森低沉的林忱木,低着头好几次将折碎的东西扎进手里,却毫无知觉;是即使生病也不愿意被人照顾的林忱木;是听到他的声音还是会有一丝神采的林忱木。 这么多年来他在哥哥身边,好不容易,看着他手臂上的旧伤的痕迹越来越淡,看到每天喝药的他渐渐好转,看到他重新筑起围墙,接纳世界,漏出笑容,他只觉得真好。 所以,他害怕尤亦殊的到来,会让忱木的心再一次沉寂。 “这段时间关于这条小巷的杂乱店面有公司看中人流量,打算来重整这里的风格营业了。”回过神来,林荨生顿时认真思考起来。 林荨生拿起他递来的名片,一眼认出了这个刚兴起的不久就赫赫有名的小公司的名字。 “不知道您对这条街有什么看法呢。” 林荨生抬眼看了看这个打扮的一板一眼的先生,眼神像在办公事一样严肃。 “荨生现在是在做设计,可能对你对这里的规划和修缮比较关心,他能帮助到你的。” 许易欢把沏好的红茶放在尤亦殊手边,顺手给林荨生倒上了一杯柠檬水。 “那,今天下午打烊的时候,我就留下来跟你交流交流也好。” 尤亦殊似乎很高兴能有机会有交流的机会,出于各种原因。 黄昏给小巷拉下帷幕,只剩绰绰两个人影。 “没想到富贵的小公司执行总裁是个事必躬行的实在人,来实地考察?难怪之前的项目,都做得‘顺应民心’啊。” 尤亦殊轻笑,“夸张了,只是想多切身了解一下,好做选择。” 他语气很淡,但是不难听出掺着的轻轻的笑意。 很嚣张的来说,只要他想,这条街他都可以买下来。 林荨生不知道他什么想法,只看着他笃定的眼神,隐隐约约觉得,如果是他,可能真的有整顿好这里的这个能力。 毕竟这里确实有不小的开发价值。 “那你为什么会跑到我们店里来坐这么久?”林荨生看出什么似的偏过头。 尤亦殊顿了顿,“……我等他。” …… “嗨呀,小伙子又来喝茶了,你们闲官活的真滋润啊。” 常来的老大爷都已经不经意记住了他,想着多了个可以说话的人,也是一桩好事。 “就是这小街杂七杂八的店子太多了,遇上这片发展什么商业,不知道一整改,会不会跟住在大城市里一样啦,那多不惬意。” 大爷多少知道,这片与周围格格不入的“桃源”占了一片好地,要是改成商业街,对企业家来说可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 周围坐着的客人们也纷纷点头,微微喟叹。 尤亦殊一笑,“没关系,不会这样的。” 坐在柜台边的林荨生摇了摇头,“向有钱人的邪恶势力低头。” 随之又不知怎么从他身上看到了当年的影子,只觉得这个人还和以前一样温暖,也许不再见才是忱木心中的遗憾。 谁知道呢。 果不其然,有钱人的世界说风就是雨,某尤总轰轰烈烈买了一整条街! 小街做了不小的改动,但是没有一处破坏了原有的风格,只是适当的加以新的色彩,街巷里的客人那里也都是赞不绝口。随之尤先生的“感人慈善”的作为也不胫而走,喝茶的客人都对他多了一份亲近,来找他聊天的大爷都拍拍他的肩,笑逐颜开,看来他成了全街喝茶老大爷们的“贵人”了。 “我就知到,一看到那个公司的名字啊,就知道是你,哎呀,你可真是做了件好事啊,我跟你讲我们这里价值可大喽……” 头发斑白的老大爷笑的仅剩的几根头发都要晃掉了。 嘴里还叨念着,“太好了,太好了……” 不像之前来看位置的商人,来的时候带着人巴巴啦啦讨论这里怎么分配,哪里怎么改建。 而尤亦殊只是做小改动,并不能带来多大的收益,最多是以这种形式告诉其他想要在这里建商务楼的人说“这里不卖了”仅此而已。 但是尤亦殊只是抬了抬眉,轻描淡写的说,“很划算啊,我还能和以前一样继续在这里喝茶了。” 他的笑容,就好像是守护了什么珍贵的东西,眼睛里闪烁着明亮的琉璃一般的光泽。 听着他和客人们侃侃而谈,和老大爷一起切磋棋艺,明明很会擅长还总是不经意留一手,老大爷都会边顺着胡子皱着眉边思考对策,不一会又因为赢得畅快了笑逐颜开。 许易欢翻看资料的手放缓了下来,忖度着,这个人,不仅仅是长相出众的企业家而已。 还是和之前一样,尤亦殊来的时候只点了红茶,随之看着纸伞,总是看起来像是在等着什么人似的。 许易欢还记得刚见面时,他看着自己那样真切诚挚的眼神,好像在说,终于找到了。 他不由得看着这个人的背影有些出神,暗暗想着“是个和我一样的人吗。” 直到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手不由得一颤,茶壶没拿稳便磕在了茶杯杯沿上,茶水险些要洒在他白净的衣袖上。 尤亦殊托了托茶壶将茶壶掰正,“倒茶的时候不要走神啊,许先生。” 许易欢一下子放下茶杯,慌慌张张浅声说着“谢谢”便转身提着茶壶去找抹布了。 “唉,这小老板再不回来我这老家伙可就要无聊死喽。不知道他这段时间又去哪里闲游了,可真是好久没见到了。” 老大爷在茶桌上摆着棋,和人聊着天,言语似乎有些可惜。 尤亦殊闻之一愣,手心隐隐发热,“……小老板?” “诶?对,这小老板可是个谪仙人,安安静静文文雅雅的,懂得也多!就他下棋还有些意思,不然我可得自下自个的了!” “这是小老板他爷爷的老店了,往前小时候和他母亲偶尔来坐坐,现在才直接接手了,就是不常回来,就把这虚位转交许先生了。” 尤亦殊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他的母亲啊……转而看向还倚在店门后一尘不染的纸伞,看上去放了很久了,支架也因为潮湿有点变形了,但还是一尘不染。 “叮——”很单调的轻铃的声音,主柜台的电话响了。 “是吗!好……”许易欢搁下电话,看着手边刚翻过的医疗记录和自己的手记,抬眼瞥见还坐在夕阳下晃着茶杯的尤亦殊,心里有些混乱,转而又拨通了林荨生电话。 “荨生,这个尤先生,是不是跟忱木有什么关系。” “……”林荨生长吁一口气,“我回来跟你说。” 秋天,落叶都是漂洗过的淡黄,小店后院的石竹还是缤纷的样子。是件好事呢。 章六 凉风起天末 夏日将尽,风也吹开始得有些萧瑟了,只是还带着未消散的热度。树叶三三两两的落着,初夏里挡在绿荫后的窗户都渐渐明亮起来,斜阳才从云层里擦出个边来。 《归心》TXT全集下载_3 “小店主你回来啦” “诶,小木回了,好早啊” 他点了点头,偏着脑袋微微笑着,右肩上斜挎着包,左手还提着一袋子食材。 街边的阿姨闻声探出头来,刚打开门还穿着拖鞋就慌忙开口, “哎等等。小木回来啦?沈姨昨天还去小后山摘了药草,新鲜这呢一定要熬着喝啊。” 沈姨把他拉到窗前,手上择着茶叶和药草,几句话语重心长,说罢温和的目光望进他的眼睛,轻轻拍了拍他还空着的手,给他另一只手塞满了东西。 忱木提了提小袋子,和蔼一笑,“嗯,我知道,谢谢沈姨。” “诶,路上小心。” 刚值清早,光线还朦胧,晨起的老家伙们就开始了他们一天的“健康养生生活”,正是如此,这条街前巷在营业时热闹非凡,后巷在清闲也是一片欢和,让人感到和谐。 他拖着行李箱,正一步步向店面后的小屋踱着。身后的小女孩就亦步亦趋的跟着。 “我左手提菜右手提茶,可不想半路还被问怎么还领回去个娃娃。”他头都没偏,只听着伶俐的小碎步就知道那个小姑娘又跟上他了。 她慌慌张张解释“我,我就是跟你一会,你手上东西都拿满了,我的东西你拿不了了。” 他轻轻一挑眉,“平常看你挺喜欢在家里呆着的,怎么就幡然醒悟开始早起还助人为乐了?” 他脚步没顿,拐过弯到店门,熟练的用还闲着的手打开锁,搁下了一大堆东西。 “嗯……小家伙这次带了什么?”他手轻轻搭在柜台边的玻璃柜橱的框边上,开始点着茶叶,把新收拾的放进去,耐心的对着数目,把东西一个个排列整齐,转身弯了弯腰平视着看着她,几缕发丝随着搭在脸颊。 一阵清香传来,伴着簌簌的声音,小女孩把手上开的清雅的花插在了柜台右侧矮台上的花瓶里。 “你现在倒是挺熟练啊,怎么又跟我送花?” 小姑娘毫不犹豫,张口就说,“因为你和这花一样,清楚,好看,芬芳。 ” 他掩着嘴笑了,这孩子净用一些怪词“谢谢你和你妈妈的花。” 他瘦高如竹,扎着马尾辫,细边的眼镜戴着格外显得他气质如兰,又开了家清清雅雅的店铺,也难怪隔壁花店的小姑娘对他好感狂升,外加天天喝茶,又和街上的姑娘们聊的开,少不了一些打趣,但那么多好姑娘,他真的没喜欢上谁。 小姑娘看着他的样子,回头抱着胳膊,小声嘀咕,“那你和妈妈会在一起嘛?” 他俯身刮了刮她的鼻子,“别瞎打心思,我一身病,也照顾不上你妈妈,你多陪陪她就足够了”刚直起身来,又咳嗽两声。 小姑娘知道不成功,只好耷拉下脑袋,轻生嘟囔,“真的不可以吗……” “忱木,你回了。”许易欢走来收拾着案几上的杂物,“这不是小桂花嘛,又来借服务打杂的好心来找什么了?”许易欢暗戳戳的调侃了两句。 “小桂花”闻言脸一红,低了低头,“我那是货真价实的问问题,没有打幌子!还有,我早说不是小桂花了,就你起的土名字。” “那你林叔叔也这么叫呢?”许易欢一挑眉,还不善罢甘休。 “你们那能一样,我走了,土子医生。” “诶,她怎么知道的我是医生。”许易欢看向还在整理的林忱木,一脸狐疑,仿佛并不需要答案,只是耸了耸肩。 林忱木轻叹了口气,他俩还是这么不对付。不过倒是少见医生这么活泼的样子,林忱木偷偷嗤笑了他两句。 看他恢复的不错,许易欢松了口气,“辛苦小店主奔忙游走,终于等得你归来,你不在街上的大爷都闲了,还有不少预约,你记得回头安排安排时间。” “你怎么不代我跟他们聊聊天呢?许医生不是活的很通透嘛。” “我要收费的,贵着呢,懂?” “这么说,许医生还是个雅俗共进的人啊,嗯,活的通透。” 许易欢看他心情好,也就没怼回去,只是略带欣慰的看着他的笑脸。 他叹了口气,“对,我就是为这五斗米折腰了,才来帮小老板你照顾生意的,沾了你的光,只是接手一阵子就做的风生水起,我同事听说了都怕我是转行了。 “听说了。是荨生说的什么设计公司的?现在王叔口里都活跃起来了,王叔这个讲究人都赞不绝口,我倒是好奇是什么人了。” 林忱木将桌台用抹布一擦,青白色的光泽从晨曦中反射到他的脸上,明晃晃。 “毕竟你不在,街上的小花儿们都没精神了,王叔自己跟自己下棋,郁闷的他。没盼来你,倒是盼来了个正儿八经的喝茶下棋的小青年。” 看着他安静下来,许易欢微微敛了神色,语气亲和的试探他,“你现在,身边的人这么多,他们都不会轻易离开了,你有想着,再多接受一点吗?” 忱木抬起眼皮,料到似的一挑眉毛,“干嘛,你要给我安排相亲?大可不必。” 他现在精神状态是好了不少,人也开朗了,只是他一直没有个伴侣,许易欢就总觉得自己的任务还不够圆满。 他不觉得再次见到故人会是件坏事,回想起他近年来接受的事情越来越多,倒也对离去的人心里没有了抵触。 接手了母亲和外公的店铺后,他也是时候该找个人好好走下去了。 许易欢觉得,这个尤先生是个不错的选择。只要旁敲侧击一下,想必就能水到渠成,毕竟他的生命中,只与这一个人羁绊这么深。 “我今天不去店里了,你好好整顿一下,茶水还在原来的地方,你记得点点帐。” 许易欢一招手边走过穿堂回屋了,他侧身看了看时钟,九点时再到花店里坐坐吧。 许易欢回屋坐下,打开写字桌的侧柜,拿出快扑了灰的就诊记录,他还记得林忱木不经意提起来的一句话,“我还是觉得自己无福消受这还世界上还灿烂的东西。” “可是你如果只是空想没有真的去接受,你怎么知道你不值得更美好的东西呢,忱木。” 低下头沉思了片刻,回想起昨天林荨生说的话,许易欢认定,让他们见面这个决定一定没有错。 “其实他来找过很多次了,这几年我才发现,只是哥治疗之后到处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我工作跟他经常不打照面,也没怎么跟他提。” 再想到尤亦殊望着纸伞出神的样子,许易欢托了托下巴,顿悟了什么,将一叠纸张在桌子上垒齐,收进了柜子,转了转肩膀,又捏着肩,斜靠在背椅上,轻轻一笑,“看来我终于可以放下工作安享晚年喽——” 夏末的八点,掩过屋瓦的光线已经从门前快要落叶的树枝间将近街道照的通透,晨练完的王叔李叔们也都安静的坐下来各自找个说话的伴心平气和的侃谈起来,要不就坐下下一局象棋,证明自己热血沸腾,宝刀未老。 林忱木回来后一切看似都没有变化,却都随着旭日的光线一齐不知向哪里悄悄的偏移了。 可能是新添补的屋檐放任从天空泻下更多光线,新修缮的瓦巷纵横间让人产生了错觉罢,这里确实随着他的心境一起,切实的有所变化了。 林忱木双手推开门面,稳步走到前台准备好今天要用的茶水,最后给自己泡好药剂,端起茶杯,半侧着身子从门边向外看着着欣然苏醒的街道,仿佛又找到了一方归属感。 方才转身走到中堂,背后就穿来稳健的脚步声,尚且没有听到声音,忱木就料到是谁了。 “小木啊……又在喝药了,回来了也要多运动运动,你瞅着行动倒不如我这老家伙稳健”老人手上用布袋提着棋盘,话还没说完,本来健步如飞的又抽了一口气,一个迂回才掐住门栏,差点被门槛绊到。 “王叔。”忱木忙往最近的桌台搁下茶杯想要去搀他,却被老人家一个挥手打发了,王叔硬气的眼神里都好像说着“这是我最后的尊严!”看得忱木无奈一笑,“谢谢您关心,我也健康着呢,您别这么兴冲冲的,走路还是得小心点?” 王叔还来不及展示自己最近好不容易练的一身“好筋骨”便扶着腰仿佛不服气似的的坐下了“哎哎,我清楚。你才是,别老支楞着,坐下。”王叔驾轻就熟的摆好这次他苦思冥想下的一副好棋,来找忱木练手。 凝神看了看棋,忱木端来王叔的乌龙茶,开始揣摩这个还算设的精妙的局,下手开始应对,王叔看他的走法,眼神一亮,频频点头。 “哈哈哈,这个方法,还是上次那小伙子给我留下的难题唷,看来你们可以好好交流一下呢,又有的玩喽!”王叔一开始下棋,便开始气血方刚起来。 忱木料想到他说着谁,礼貌的点点头,又给自己的茶杯续上了点水。“您再看看,下一步怎么走吧”。 “咯噔——”门槛被踏过,踩在地板发出清脆的脚步声,忱木不知怎的心里也随之一震。 眼前人像看到什么不得了的事物,怔怔停在了原地,高挑的身子遮住了门前直直射来的阳光。 “说来就来了,小殊,你来,你俩好好看看,这局要怎么下才好?” 多年不见,但是只凭直觉,忱木也认出来了眼前的人,不知作何表现,只好表现出热情好客的店家应有样,直觉泡上一杯红茶,便放在了客人的手边,在王叔的强势撮合下,他一句话还没来的急说,就被按着对局了。 林忱木余光看着欲言又止的样子,迟迟没有说话,只等到一局下罢才有动静,“忱木,好久不见了……” 他的目光聚集在和当年一样只剩一层黑色药茶残留在底部的瓷杯上,眼里闪烁着不明意味的琉璃一样的光。 “我预约了你的行程,下午的时间,我们好好聊聊吧?” 忱木才对上他的脸,相比以前孩子气的样子如今之见着这俊逸的面容,仍然透着他还熟悉的独一无二的感觉。 这个时候好像突然在他心里撬开了一个角,让光线不经意散落了进去。 章七 雨霁生虹 忱木早晨打理店面花了不少时间,又有不少新人老客来搭话,没怎么把注意力放在这个熟人身上,但是他却一直没走,似是要等到下午。 十点,小店主店门关的出奇的早——很多天没回来,他也该好好坐下来整理一下不在的时候的预约记录了。 他的小茶馆之所以能做的起来,全凭他与生俱来出人的高雅气质和全凭生活环境培养起来的一点点的经济头脑。 当然还有大学老师的褒奖和大肆宣传自己仙子学长的各校友们,给他开了条好路。 虽然他总是没什么表情,但是奈何他的冷漠并不能掩盖他的光芒。 想来文化人都不怎么在意钱财这种身外之物,但如今生活,富足一点舒坦一些总是好事,在最能发现财富的“土子”医生的“倾情点拨”下,小店也算是走上了雅俗共进的不归路……茶水和咨询分别收费,倒是收益不错。 看着忱木在自己专业的部分侃侃而谈,遇到小姑娘来聊天的时候又总是欲言又止的样子,许易欢每次都不禁因这种奇怪的画风笑出了声,因为来的姑娘们口口声声是来咨询的,但就是光盯着忱木就分神不少,到头来话也没说上几句。 忱木轻轻沉哼了一声,“恩……人还挺多的,应该都是早有安排,他怎么排到下午的时间的。” “因为我来得早下手快”尤亦殊不知道从哪里踱踱走出来了,关键还不是因为他在喝茶聊天上“挥霍无度”,自己还偏要加上赞助,强行代言,账目上一核对能日进斗金,这位真的贡献难泯。 “哦……”一时没反应过来,半秒之后忱木才急急侧过头,“我不是关门了,你?” “不好意思”,尤亦殊伸手指了指后方刚掩上的门,“我借用了厕所,出来才发现你关门了。” 看到他都轻车熟路的了,忱木只微微蹙眉,收到眼神的尤亦殊于是心领神会的解释起来。 “常跟许先生聊天,荨生之前与着我到后院交流了一下,所以后院我差不多走熟了”说完他像犯错的孩子一样,小幅度抬了抬眼皮,觑着他的神色。 动作乖巧,却因为带着浑然天成的从容气质,让人还是能注意到他暗暗挑起的嘴角。 但是这个表情忱木没看着。只是尤亦殊单方面盯着他罢了。 忱木沉默。那就是了,这个被金钱的光辉蒙蔽双眼的医生在贵公子的绝对话语权下让步了,连厕所都让他打探清楚了,自己才回来两天,反倒是不熟悉这里了? “……”忱木吁出一口气。 看到他,忱木还是会有点隔阂,毕竟他当年离开之前,终究没有找自己,哪怕是直说一声也好,尽管他心里早有预料。 半晌没有动作,两人之间安静的只剩下后院的风声。 “他们干嘛呢,演哑剧?”许易欢撑着脑袋探啊探才找到角度把两人框到了一个视野范围里,花架后正好有个三角桌,是个看戏喝茶的好地方。 “还以为挑对了时间,没想到挑错了氛围。” 随着他叹了一声,一抹棕榈色从花架间隙拂过。这个头发卷长,气质端庄的女子,骨子里有仿佛与生俱来一种温婉的气质,就这样带着芬芳的花香款款走来,却完全没有一丝矫揉造作,反而有花的清香。 显然,相比与这花店格格不入的“土”医生,这位窈窕淑女才是花店的主人。 她自然的拐过丛丛的花枝,脚步顿了顿,一插腰,堪堪在这会直截了当的说了句,“但是你要听在我这里也听不到。” 医生嗤笑一声,“我不当然听不到他们说话,来这里看看形势,你又不会赶我走。” “……” “这是忱木有什么情况吗,他不是从很久就好了……” 不等她说完,许易欢就借力轻轻拉了一把她闲出来的手腕,让她坐下。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递着眼色,“不要说话,看就对了,小茉莉”。 小茉莉:“……” 突然,许易欢嘴唇一挑,“这臭丫头来了”。 此时,终于说上一句话的对面。 “快要中午了,你是打算一直在这里等到下午吗?” 尤亦殊心情平和,往常锐利的目光在忱木面前一概消失,看起来相当单纯,“你要赶我走吗?” “……”没想到是这种回答,忱木有点不知所措,他便先起身打开了店门,账目和预定他粗略的核对了一下,心里有了个数,倒也没必要老关着门了。 谁知道一打开门就看见又跑过来的小桂花。 她手上拿着几袋种子,放在忱木手上,是他之前订的没错。 小桂花顺口说道,“忱木哥哥,你不在的时候你家后院的花都是我和妈妈在打理。”小姑娘精怪的眨了一下眼,她要来看花,言外之意是告诉他谁帮了这么多忙。 林忱木看着这个人小鬼大的小姑娘,无奈让她带着自己去了后院,至于尤亦殊,只约了下午,那上午他应该也有自己的事,应该不会久留。 尤亦殊看到小桂花来了,稍微滞留了一下,便默不作声往走了出去,但不是往外走,而是,也向后院。忱木眉头一皱,又上厕所? 只见他抬手指了指后院有三两步就可以翻过的矮墙,“不想绕远路,借你家后院的墙一用。” 忱木无语,原来翻墙是他的一大爱好。 走到在高低错开的两排花架上错落有致排在一起的盆栽面前的时候,小姑娘才说话,“忱木哥哥,这些花,就像我对你的印象一样”。 “你就是像花一样的人,和我们家里的花一样。” 忱木看着小姑娘的背影,低了低头,看见她微微怔神的样子,好像知了她又在想什么。 往来没听她这么认真的说,现在听起来,忱木好像才听出来了什么,皱了皱眉。 “我不是你们家里的花,莫缌……你妈妈一定也这么觉得。”忱木对上小姑娘看他的眼睛。 “你们家的花店的事都是易欢哥哥在打理,当年找到你的,也是他,不是我。” “当年……” 当年他们是在街道上遇见这个小女孩的,他们,他走在前面,许易欢跟在后面。 当时下着雨,忱木的心情也并不是很稳定,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不知道走到哪里避雨,转角就看到了一个缩在墙背面的小姑娘,曲这身子抱作一团,最多才十岁左右,右肩上有肉眼可见的淤痕。 他心头一紧,顾不上自己多讨厌淋雨还是就走上前去,右手探进外套,摸着一把伞。 看到忱木,她像一个防备起来的小兔子,赶忙把衣服外套严丝合缝的拉好,竖起耳朵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的动作,非常警惕,虽然她眼睛都没睁开多少,像是看不清的样子。 忱木看着她的眼神,是一种疲惫的感觉,透露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那种朦胧在雨中的悲伤,是和忱木一样的感觉,他发现了,于是回头看向跟着自己的医生,盯了他三秒,忱木把自己的外套大口袋里放着的折叠伞搁在离她一米外的地上靠着墙,转身走了几步,不只是想起了什么,他又返回来,撑起伞,把一颗麦芽糖塞进小姑娘手心里,转身走了。 医生走来看到墙边撑起的伞,赶忙蹲下,回头看到忱木回头走向街道医院,他心领神会的撇开眼睛,看向小姑娘,先把她带到医院,又凭借他的专业能力在两天之内从这个本来一句话都不肯说的小姑娘口中得知了不少信息,从她的梦呓,和她的各类表征反应看出她的心结,一点点加以开导,就像对当年的忱木一样。 她童年的颜色也相当暗淡,少了花季的芬芳,少了彩虹的灿烂。 即使她表现出来更多的是沉默,但在许易欢的眼里,她的经历一览无遗。 “我……我来找……我来找她……” 小姑娘的眸子暗淡的向下泻出一抹朦胧的光亮。 至始至终,她的口里只有几句“妈妈”,“她”。 “只有她?”许易欢的问题大都问的小心翼翼,生怕触了她的逆鳞。 响应他的,是沉默。沉默便是对这句话的肯定回答。 她来的地方离这里并不近,可她的身上没有任何其他东西,钱包,手机,钥匙,都没有,找到她的时候,只有手上紧紧攥着的相片,和累累的伤痕。 新伤是肩膀上和手腕的淤痕,可她没有觉得痛,对此也没有一点表情。旧伤虽然只有丝毫的痕迹,却很容易发现,她对这些伤的抵触。 她的家庭生活有很多缺憾,也在摸索新生活的路上,遇到了太多不如意。 很明显,这个基本丧失表情的姑娘的低落情绪,是由前者带来的,只是一直在遇到更多打击罢了。 整整三天,在和忱木没什么话说的情况下,他把时间都花在了这多内向的小桂花上,告诉她,你能一个人走这么远真的很不错,告诉她她能带着母亲的照片一个人坚持到今天真的很坚强,她做的很好,很好。 出院之后小姑娘还是精神恍惚的状态,还是不愿意睁开眼睛,似乎是不想再看到什么让她痛苦的事情。 直到一声女声,“向倩?”被他听到。小姑娘不知有没有看清来人,开始一个劲止不住的流眼泪,嘴里轻声念叨着,“妈妈……” 莫缌一怔,看到穿着白色外套的男人对他点了点头,她应了声,“恩,小倩。” 一年半前的事情再回忆起来,倒是发现正是这一次,忱木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并做出了改变,因为看到小姑娘一天天开朗,因为他不想被看起来是曾经第一次见小姑娘那样,情绪低落的时候,被看起来那么可怜的样子。 至今其实都应该是他要感谢小桂花,是她让自己走出了最后一步。 当时她睁开眼不久后,只看到在圆桌边和“妈妈”交谈的男人,穿着一身白衣裳,在花架后面,遮住了脸。 知道半年摸清楚了这里的店面,她从茶馆一般的店铺前台的插花后发现了忱木,他浅浅的笑着,这个感觉,简直和那一天一模一样,她攥紧手上的折叠伞,认定了就是忱木,却没注意许易欢。 听到她说第一句话忱木就猜到了,因为她当年也说了这句话,“你,像花一样。” 但是不是对他说的,是对许易欢,只不过她当时意识朦胧,许易欢又和自己身形相像,所以第一眼看到自己的时候,她才会认错了。 谁叫医生表里不一,性格反差这么大呢,看起来温文尔雅,其实熟了就是个说话字字戳心的老心理学家。 她当时也总是往店里跑,也不知道是找谁,对谁都笑的灿烂,是忱木一直没有发现,这小姑娘的感激之情这么长久,还长久错了对象。 小姑娘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她的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手边石竹的花叶,起身不由分说的道了句谢谢,若有所思的走了。 此时,后院矮墙后的草地上落下了什么,一层厚厚的落叶噗地散开,留下一个浅浅的坑。 她突然想起一句话,“叫你小桂花,是希望你的坚强会让你以后只剩下美好”。 往后,小桂花向倩像是沉稳了不少,也不和忱木开玩笑撮合他和茉莉小姐了。 忱木没有告诉小姑娘她母亲的事,因为她只记得自己是下雨天被人救助的事情,但他相信,她多多少少,自己能感觉到她自己那声母亲叫的是谁。 小桂花走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忱木看着她走出门,心里似乎又亮了一点。 同时,坐在花店的某医生也料到忱木说了什么,释然的喝了口茶,剩下的等她慢慢长大,她会明白的。 莫缌瞥了一眼许医生的神色,弯了弯她好看的眉眼,心里又暗暗道了声谢谢。 下午,日薄西山,看样子还有两个小时,在茶馆后院果不其然等到了尤亦殊。 忱木点点头,似乎还没缓过来。 “恩,走吧,坐下说还是走一走?” 尤亦殊换了身休闲的衣服,但是白色的休闲外套还是在他的身上穿出了一种傲气的正式感。 先喝杯茶吧,忱木还没说什么,只是转了个身走向沏茶的台边,尤亦殊就心领神会的坐在木桌边了。 说是要聊天,不过就是一个人手上端着红茶浅浅的抿着嘴,一个人神情恍惚的看向不知道什么别的位置,没有交流,却也不怎么尴尬。 “原来向倩一直认定你是准茉莉茶茶包所以才老和你聊花店老板的?” 看来前段时间他一直很在意小姑娘口中的“妈妈”“小茉莉”这个角色,还有小姑娘鼓动忱木和妈妈凑一对当“茶包”的意图。 忱木顺便想起了下午尤亦殊暗自看了看小桂花,又看了看自己的那种眼神。 这两天小桂花没少来店里大喇叭似的讲,老顾客都见怪不怪,觉得她傻乎乎也挺可爱,是那个时候,尤亦殊就听到了一点吧,但他那时候似乎不觉得小桂花可爱。 尤亦殊其实知道,这个小姑娘也不容易,意识过来是早晚的事,以后她怎样面对谁也不知道,但至开心过了这几年,傻一点也好。 “恩。”忱木点点头,又有些奇怪“茉莉茶茶包”?这种奇怪的形容,不过好在她今后不会在尤亦殊面前老是提他和莫缌的事情了,每次自己都会有点尴尬,又不是很清楚怎么讲。 “那你喜欢吗,那个花店的老板。”尤亦殊冷不丁的问道,脸上看起来无比平静,心里却有点打鼓。 “恩?干嘛问这个,我和她也不是很熟,只是往来多了,也互相打个招呼的关系。”医生和她才是比较熟。 “你,为什么找到这来,回国发展了正好来逛逛?”虽然当年这家伙就那样走了,连个位置都没留,但不知道为什么忱木现在也生气不起来。 “因为当年走之后再找不到你了……又太想你了。”眼前身板挺直的男人眼睛平视着忱木,眼眸在夕阳的斜照里生辉,表情无比认真,耳根却被夕阳照的泛红。 “当年……吗”忱木心里重复了这两个字。 因为错过了以后,更想找到你,告诉你一件很久以前就想说的话了。 尤亦殊一瞬间垂了垂眸子,看着眼前的人,他莫名的有些冲动,一些话就脱口而出了,真是怪事呢。 章八 青砖常在 灯火不散 忱木有点恍神,没想到他说的这么直接。不少老同学都对他说过这样的话,可是从尤亦殊嘴里说出来,总觉得哪里不一样。 虽然这句话本身没什么问题,夕阳打在脸颊刚好可以盖住尤亦殊后知后觉的害臊,但是忱木偏偏还注意到了他从耳侧泛出来的一点点红晕。 看来他好像也不是像表面那样波澜不惊?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忱木有点好笑的皱了皱眉,这孩子居然和还当时一样…… “我们……出去走走吧。”还没等忱木回话,他已经搁下茶杯起身了。 忱木将茶杯摆好,立即紧步跟上。 “哦哦!这就是之前那家什么小公司做的修缮,搞的这么仔细,是来开发资源的还是来保护景点的,难道做的什么细水长流的打算?” 一个穿着青灰色西装,四处打量的年轻人站在几橦小楼边上,一副游手好闲的样子,虽不像尤亦殊正经打扮的时候那样身姿挺拔,但是还是能看出来他的身份不轻。 年纪相仿,都是经商的,说不准还认识。 忱木心里暗想。 年轻人回过头看到这边,随即眨巴眨巴眼睛,“诶,亦殊?” 林忱木没想到自己的意识这么快得到了印证,内心无语。尤亦殊眉毛一挑,似乎是遇到了熟人。 “原来这片区的小金主是你啊,不愧是有钱人,出手阔绰。” 沈绫注意到了身边的忱木,悄悄把尤亦殊拉到一边,小心翼翼看向忱木这个方向“之前语文满分的神仙学长吗?你俩果然又搞上了?” 尤亦殊对这个说法不置可否,却微微叹气,“没有,刚遇见,还没开始说什么话呢。” 听到他有些哀怨的语气,沈绫自觉开启妈妈模式,一顿指点又一顿鼓励,“早就发现你有问题,你肯定是来追人家的,你记得好好对人家啊,别把小学长又惹哭了。” “什么叫又?”尤亦殊惶惑。 沈绫似乎有些惊讶,潜台词全写在眼里:你当年的渣男行为你忘记了?你可是没有打招呼走掉的!我还以为你都好了来着! 林忱木看到沈绫往自己这里望了两三次,以为有什么事,偏了偏头也看向他在他,似乎也认出他了。 沈绫不好意思一直拉着尤亦殊,把他往忱木那里推了推,重新和忱木对上视线,“小林学长,你还记得我吧,别一脸犹疑呀,虽然当时他才是你的头号粉丝,但是我也常找你说话的……” 林忱木配合的听他半天叙旧,沈绫讲话毫无重点,但总是能一气呵成,想必是碎碎念的本领近年又有提升。 沈绫往前走了一步,似乎是在小声对忱木说话,“他当年每天都傻愣愣的,尤其是你来找他的时候,他能自己乐呵半天,写数学题效率都直线上升,你要是多找他几次,他恐怕是要写题写到失心疯才能冷静下来掩盖住他的笑容。” 他战术停顿半秒,啧啧两声强调道,“他那会看起来跟谈恋爱了似的,相当反常!” 忱木心跳一滞,那会他还常来家里做客,但忱木一直没有很注意他的变化。只觉得他跟自己的感觉应该没什么不一样的,只当是尤亦殊脸皮薄,还小,容易害羞而已。 瞟到站在不远处尤亦殊□□裸的视线,沈绫识相的和林忱木拉开距离。 “你说,这边街道的商业价值不明显?” 《归心》TXT全集下载_4 沈绫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也不是,只是要重建才会更有价值,老建筑也挺多的,翻新很麻烦,也要不少人力物力,在客观上,恐怕得不偿失。” “而且一条街道上商铺参差不齐,要是有外来游客,可能也只是冲着一两间店铺,或者随便逛逛,没有购物的意思。”他指了指自己,他就是来看风景的。 “不过作为一个了解当地文化的小景点倒也是不错啦,至少环境风景都很好,你们的民宿真的很好哦~” “民宿的老板人也很好,看来你们这里果然是一个度假胜地,经营什么的都是附属品啦,要是重建,确实太可惜了。” 沈绫客观的点评了没几句又开始转开话题调侃其他的事情。 他又自说自话好半天,突然抬手看了看时间,应该是想起什么事,转过头来带着他明媚的笑脸超忱木点了点头,又向站在忱木身后的家伙摆摆手,“我先走啦。” “改天一起吃饭啊小学长——” 忱木支楞着点了点头,看得出来沈绫刚才一直窥着尤亦殊的神色,向自己悄悄传递的话意思是,尤亦殊对自己,一直没变。 长吁了一口气,他微微勾了勾唇角。 两人又陷入了沉默,一直到兜兜转转又走到忱木的店面前,夜色已经拉了下来。 “你们家店铺原本不是现在这样吧。”尤亦殊猝不及防的问道。 忱木微微颔首,“恩。原本是典当行一类的,是我爷爷经手的,我不太会经营,但也不想把他们遗弃或者转让,就把那些老古董搬在一边当摆设了,怎么了?” “你们这一条街,都和那些老古董一样,虽然看起来很,但是顺应自然,也可以发展的很好。” 忱木轻声笑了,“你听到我问他的话了?我只是提个疑问。”毕竟没想到还有企业家想他这样不要收益做慈善的。 顿了半秒,他看向尤亦殊,笑的很温柔,“谢谢,多亏了你。” 多亏了你,守住了他一直寄托回忆的地方。 晚间的和风拂在尤亦殊脸颊,他看着对面人熟悉清澈的笑容,心上一紧,似乎有一种将人一把拉过抱在怀里的冲动,看着他轻松的神态,自己又莫名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知道他对这些事情是不是抵触,自己不敢像下午一样那么莽撞。 因为他当时看起来,眼神里都是惊讶。 “他……”忱木看着歪歪扭扭走开的年轻人的背影,尤亦殊闻声看向他。 “刚开始的时候,他没想到遇到你吧。沈绫为什么不知道这是你做的?他不知道你的公司吗?” 尤亦殊没想到他关注到了这一点,“我刚回国几个月,中间没怎么跟他联系,他和我不在一个城市,今天是第一次见面。” “我挺忙的。” 林忱木略微疑惑。挺忙的?那他怎么隔三差五就来这里喝茶,虽说是带着工作资料来的,但是在外面应该不好解决吧。 “最近是因为公司事情忙完了,刚闲下来,之前的话,除了工作,我还一直忙着找人。” 尤亦殊把眼神放在忱木身上,看得忱木心里麻麻的,“现在找到了?” “对啊。”尤亦殊思忖着自己表现的是不是还不够明显,他应该知道自己的意思才对。 “恩……对了”沙沙几声,不知道尤亦殊从哪里变出了一束花来,很朴素的颜色在晚间的暮色清淡的光辉下反而仿佛和刚点上的小彩灯相交映衬,显得流光溢彩,这种美好的感觉,几乎让人心动。 就像第一次尤亦殊见到他的时候同样的心情,如今又出现了,不过是两人换了立场。 这是一种,从心底弥散出来的真切而又诚恳的颜色,带着和当年夏天一样甜甜的麦芽香味。 “我刚路过小姑娘的花店的时候看到的,想到上学之前见到你的时候的样子,有点怀念。” 花店确实就在旁边,和沈绫说话的时候他确实走开了一会,他们靠着花点外街角的桌子聊天,只不过没有人坐下,花放在尤亦殊手边桌子上靠着,忱木一直没有注意到。 头一次送花,他有些别扭的撇过眼神,但还是看到了忱木眼底欣慰又有点模糊的情绪,“你柜台前的花瓶空了去,这几枝花很素,我不了解,但是要是觉得可以,做点装饰也不错。” “啊……哦。”忱木接过花,“真是太谢谢了,我正好需要……” 刚见到尤亦殊的时候,他手里就捧着一簇花,和母亲一起。 如今他丝毫不觉得遗憾,因为他现在实在是过的□□稳太温暖了。 现在再看到眼前这个少年,还是意气风发的年纪,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眼里都是藏不住的喜悦,这一点忱木更加地笃定,他和以前一模一样。 “你在国外学习还好吗?”忱木一个下午以来,第一次问了尤亦殊关于他个人的问题。 平常找他的人,都是找他讨论评点一些作品,他很少和人光谈话就谈上一个小时,不是很会与人交流,也比较沉默。 没料到忱木问他这个问题,他忙答道,“啊,很好!” 没有反应多久就脱口而出,倒是验证了这句话的真实性。 “啊,也没有,毕竟再看不到你了,刚开始真的很不习惯。” “其实,学习和经营这些,一直是你喜欢的事情吧。” 忱木能够理解,他当时有多么踌躇,出国学习,意味着离开自己熟悉的环境,尽管国内不乏有优秀的大学,但他放在国外历练,显然是更好的选择。所以才会在那个时候刚听到沈绫的话之后就让他打消顾虑,让他不改初衷,毕竟他自己的陪伴远不如一个一生的追求重要。 但是他错了,在尤亦殊心里,林忱木和自己的追求,从来都是放在一个天枰上的,同样珍贵的东西。这些在当时的林忱木眼里,是没有察觉到的。 “对。”尤亦殊坦诚的回答,“但是你也同等重要,哥哥。” 林忱木抬头望进他的眼睛,眼前的人总是能推开挡在自己面前的杂物,为自己推开能迎接阳光的窗。 林忱木不好意思的偏开脑袋,“……我也一样。” “什么?”尤亦殊有些惊喜的看像他,手微微用力的扣着桌子。 “你对我也很重要。我一直没想到能再遇到你。”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总是吃糖,尤亦殊觉得他没说一句话的笑容总是甜甜的,尤其是现在。 忱木抬眼看了看时钟,已然是晚上八点了,“赶紧回去吧,时间不早了。” 八点,整条小街都亮了,前街华灯初上,来逛夜市的人不少,后街灯光微熹,弥漫着平静又温和的味道。 这里完全不算是繁华地段,但橙红的光,远比营业的街市张灯结彩的宣传更加有温度,让所有人的内心仿佛都填上了缺憾,心底热闹非凡。 这里是一块给林忱木的一个安放平静的内心的净土,也是给他的一次他重新找到温情的机会。 看到他的表情,尤亦殊才发现,他相比以前真的开朗了不少。 或许他可以找个机会,好好整理整理措辞,多和他说些话了。 章九 君子意如何 之前连续来了好一阵,直到天气都转凉了不少,尤亦殊的工作也渐渐多了起来,他才已经快五天没有往小茶馆这里跑了。 看着窗外灿烂的阳光,和一群吃着小点心吵闹的对局的老头子们闹哄哄的插科打诨,和往常一样的日子林忱木不知道为何突然觉得有一点莫名的枯燥。 许医生去莫缌那里交代了几句便回来和忱木一起干坐着。 他笑嘻嘻的拿着忱木以往的诊疗记录,一大摞纸上面都是他□□年来他从学校毕业,保送到好的大学直到毕业来这里做小生意心态一点一滴的变化。 忱木疑惑看了他一眼。 许易欢语气郑重神情严肃的看着他。 “恭喜你成功回归和我一起的中老年夕阳红安享晚年的闲适世界。” “……” 忱木琢磨着自己还没有到夕阳红那么严重。他又看了看身边的老头子们,又觉得好像是那么一回事了。 刚想问他好端端的做什么妖,许易欢就又把话接了下去,“提前发给你的,反正事情板上钉钉了,现在,我要领职业假期”,他如释重负的放下一大摞东西,“你带着你家那个腼腆的小朋友,我带着花店的老小姐和那小桂花,荨生带着他的工作的东西,他还能取取材,正好。” 虽然不知道他是肯定了什么事情,但是忱木下意识接了他的话。 “恩?什么打算?”他一上来就说了一大通没头没尾的搞的林忱木听的云里雾里。 “出去玩啊!关门一阵子休养生息我觉得挺好。”他小声说,“我看你状态挺好的,合适!” 林忱木内心复杂,一语不发。他向来都是一个人到处逛,现在成拖家带口的了。 恩,拖家带口指的应该还是许医生。 看他好像没有组团打包热闹出行的意思,许易欢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这人还不如自己明白。 虽然尤亦殊最近来的不勤,但是早中晚一天三个电话,问长问短的就差派个短工过来伺候一日三餐了,这意图相当明显。许易欢看了挺乐呵,想着怎么才能默默添上一把柴,见证自家带了七八年的孩子的成长。 “算了,你这木头。不过人多是麻烦了点。你回去好好整理一下这些东西,下午我坐在这就行这些都是你可以留着的,我那边已经整理好了。”他一顿,“荨生也通知叔叔了,说你过的不错。” 忱木起身的动作停了半秒,“恩。” 家里的事也就荨生帮得上一点忙,自己实在找不到什么事情联系,这么以来,除了逢年过节往家里那个大房子奔一奔,平常都没跟老父亲有什么交集,忱木心里挺亏欠的。 转念一想,也算是跟小时候他对自己不重视扯平了。 “那孩子昨天来找你了?”忱木正收拾手上的东西,就听到许易欢语气不明的问题。说实话他还是有点担心小孩子接受不了几年来都活在童话里又走到现实的落差。 “恩。”林忱木把放在抽屉的黑伞收出来,递给许易欢,“她早上来,把伞还给我了。” 她表情有点沉重的说了一声谢谢,“但是笑的很开心。”忱木说话声音有点轻,仿佛这句话是跟自己说的。 “恩。”许易欢没说什么,“你把药带上,你再不好好喝你的夕阳都要落山了,我们怎么组团。” 他一本正经甚至表情很严肃,但忱木听到他这种督促一般的语气总是严肃不起来,“好好,我特别尊重老人的建议。” 林忱木转身走到后院门口,“回家就喝药,劳许大爷费心了,也祝宁身体健康。”他说完两秒就走没影了。 许易欢说话虽然很大爷,但是他觉得自己内心还是无比年轻的。虽然他连最近刚学会的船新科技小群沟通的群名都想好了——夕阳红白衣老年徒步团。不仅……还怪惊悚的,总之之前莫缌就觉得一言难尽。 许易欢:对,就这么土怎么地。 午饭的时间刚过,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尽管已经是最凉快的季节,稍微运动一下人后背还是会渗出丝丝薄汗,这个时辰,店里还没有顾客。 取下领带把外套环在手臂上搭着的年轻人步履匆匆的从正门走进。在正午头顶太阳的情况下还是风度依旧。 “许医生?”来人正是最近很忙终于有时间休息的尤亦殊。谁知道好不容易高兴的在人流量最小的时候来做客,店里却只有戴上眼镜吹着小风扇看资料的许易欢。 “恩?你来了啊,他回家喝药睡觉去了。”许易欢示意他可以坐下。尤亦殊皱了皱眉,他果然还要喝药。 “他如今,感觉比以前开朗不少。”尤亦殊其实是在向许易欢提问。 “恩,他的情绪稳定了很多,接受能力也强多了,但是还是很有包袱,就是对之前的事情态度不是很乐观。” 所以他才觉得,找个人陪着他比较能有效的解决这一点点遗留问题,他正好就能放心休假了。 许易欢看向面前这个男人,对他抛去了一个肯定的眼神。 只要林忱木不抵触,那这个对象男的女的都不重要了。 “对了,他下午也不会回来,你可以先坐一会吹会风再去找他。”不然再好的形象也要被风吹乱了。年轻人,哎,形象重要,不能急躁。 尤亦殊点点头,左右看了看,“店里摆设好像换了一点。”尤亦殊刚坐下就发现了有一丝不一样,但是是在改动有点小,没发现是哪里。 许易欢看了一眼,赞叹他记得不错,“恩,茶柜旁边多放了几本书,就顺便挪了下位置,忱木说他一直没看,在家里落灰,就放过来,之后可能还有机会翻翻。” 尤亦殊一眼就看到了那本褐色书皮中间印着白字的旧书。 这本书!他起身打开玻璃柜门,用食指拨了一下书的顶端把书取了出来。 这本书的书脚白色的书页间还有几层格格不入的深褐色,从书的底端往上渗了毫米不到的距离,只有指尖的宽度。 他皱了皱眉。 他打开书翻到快到中间的一页,那一页后面都是崭新的,没有和前面一样的批注,也没有再翻动的痕迹,但是在书页的中间夹着一层薄薄的凸起,是一张字迹很浅的纸条,看得出来,写的人很急,但是又平复心情,一笔一划都看得很清楚,尤其是署名,可能写的最认真——尤亦殊。 “这本书他一直没翻过吗?” 尤亦殊急的直接问许易欢,但许易欢很明显并不清楚这本书的来历,更不知道它的主人是不是看它,反正这种“文物鉴赏”的书他是不会看的。 然后许易欢就看见年轻人二话不说直接右手收着书左手拎起衣服往身上一套就往忱木的住处跑。 许易欢挑了挑眉,觉得要发生什么,大概率是他早上喝了壶茶,抛了个期愿,茶神来帮他还愿了。 他只来走过几次,并不知道忱木具体住的哪一间,整个人在原地打转,然后才慌张摸出通讯设备联系对方。 耳边“都——”的一声之后,从旁边的屋子背后清晰的传来一声,“喂……” 尤亦殊瞳孔微张,走到门前,停了脚步。屋里的人也好像察觉到外面有人,没有做声。 “咚咚——”他平复了小跑跑来时带着的急促的呼吸声,动作幅度很小的扣了扣门。 “尤亦殊?”门拉开一条缝,从后面传来小声但是肯定的询问。 “恩。”尤亦殊没多说话,直接的从忱木身边走进来,忱木被他急切的的样子搞的很奇怪……一个不注意,左脚绊到门前的台阶,身子一斜。 尤亦殊左手环过他的腰把他扶正,等他站稳了才松手,尤亦殊看着他的眼睛,把自己手上的书塞进忱木手里,“这本书你看过吗?” 忱木单手接过,抬起另一只手翻了翻。“我看过一点,总喜欢摆在桌上,以前翻过几次,现在基本没摸过了”,他抬头对上尤亦殊的视线,“……怎么了?”火急火燎的,就来问个书? “你没看过?”尤亦殊往前走了一步,几乎贴着林忱木站着,就隔了一本书的距离。这本书还被林忱木和上了。 尤亦殊懊恼的扶了扶额,侧身并着林忱木的肩,一面一面帮他把书翻到中间,露出一张白色的小纸条。 浅浅的蓝黑色笔迹写了比书页一面更多的字,但是纸条夹在书页中间,要是直接合上书再翻页都不容易发现。 批注了时间,但是看不清是八月还是九月,直到看到最后的署名。“这是你写的?” “对。” 尤亦殊侧过脸盯着他,总觉得语气里带着一点叹息,“准确的来说,是我走的那一天写的,你睡着了,所以不知道。” “我跟你打招呼了,你没看到,所以不理我了,还搬家了。” 所以他好不容易毅力加运气才有机会遇到。 其实忱木没有搬家,他只是很少回去那里。 看着他的神色,林忱木也有些懊悔,自己当初确实已经没心情在看任何东西了,在他走之后,桌面这些东西无一例外都被自己混的乱七八糟,最后都是林荨生整理清楚的。 “忱木,我没有不找你。”尤亦殊好像很担心林忱木误会他,“我真的,写的很认真。” 但是早就误会过了,直到林忱木看到书页褐色的痕迹,轻轻蹙起眉头,“对不起……我,我一直没看见。” 他手指捏紧了这张纸,一字一句的看着上面的话,看的很仔细,似乎每一笔一划都被他拆开看了个清楚。 他压在心底最后一点乌黑的记忆似乎也浮上了记忆的静水,他出神的想起那一天的很多事情,想起自己心里被抛弃一样的委屈。 他一直以为,从小一个人到大从没有人重视过他,不论是亲人,还是那些说话总是冠冕堂皇的朋友。 他知道他不能融入集体,只能走在女生队伍中间,也没人敢拉着他玩,生怕他什么时候突出一口血,给自己招了麻烦。 母亲走了,父亲在母亲走后,回家也更少了。总是他一个人,等着每周董姨打扫卫生的时候,能说说话,剩下的时间,他一个人喝药,没有人听他说苦,更没有时间给他更加难过。 可是后来董姨走了,那天之前,他唯一的朋友也不愿意跟他最后打个招呼。 这些都没什么,他习惯了,但是没想到,有一些事是他自己误会了,让他觉得心里更加后悔。 他想到这里,竟然有点哽咽了,因为相比以前,他现在像活在童话里一样,有那么多人记得他,还有人愿意为了解释很久以前的误会,亲自来找他。 尤亦殊看到他猝不及防的哽咽起来,眼泪都要往下落了,心想是不是自己来的时候语气太不好冲撞到他,刚才提起很久以前的事情让他想起伤心的事了,他的心像是被谁攥紧了,都是自责。 他赶紧把人拉到怀里,“对不起,我不该直接冲上来的,吓到你了,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是我没有告知到你,还害你难过。” “我……”他本来没那么想哭,但内心突然升腾起来的感动,让他止不住泪水。忱木把头埋进他的手臂里,回抱过去,小声抽了抽气,笑道,“我没有在因为过去的事情伤心。” 只是后悔他自己为什么没有再回去看看,为什么没有翻翻书。 尤亦殊心跳提了一个档次,“那你是在高兴?” 林忱木点了点头,“对啊,你都来找我了,这些事情其实我也没有特别在意的。” 其实当时在意了很久,连同一起发生的好多事,他都不可能忘记。 他把东西推的乱七八糟,摔了柜子上的琉璃罐,还因为自己看也不看的合上书把血迹留在了书上。 尤亦殊知道他误会了很久,但是看他笑的开朗,心里也亮了一般。 他把一颗糖纸模样很旧的糖轻轻放在面前的人手里,“之前来你家你一直想给我的糖,你放在校服口袋里没有当面给我,但是我一直知道。你是我心中最独一无二的人,从那时候开始就是。” 所以让我想要以后让都能回报你给过我的温柔。 林忱木握着手上的糖,笑的很释然,他从那个时候开始,对自己来说也是无可替代的一个人了吧。 看着忱木还在摆弄那颗糖,脸上藏不住欣悦的表情,他觉得时机正好。 “忱木,我一直都很喜欢你。” 尤亦殊冷不丁说了一句,但是语气很认真。 “从,上学那会?”忱木似乎找到了奇怪的感觉的来源,内心有点惊讶。 就算以前尤亦殊可能没别的意思,现在这话却绝对不是不是没有意思的了。 他前段时间才感觉到尤亦殊一直对自己有一种执着的感情,但自己没办法确定他明确的意思。 看到忱木只有一些惊讶的神色,他知道对方没有完全领会他的意思,“但是和以前不一样。” 尤亦殊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豁出去了,他一只手撑着桌子,另一只手轻轻搭上林忱木的后脑勺,指尖穿过他的发丝,把他带到自己跟前,他动作自然的轻轻的吻了他的前额。 忱木整个人都僵住了,眼睛直直的看着前方,都不会眨眼了。他的脸瞬间升温,尤亦殊看着他可爱的样子心底笑了笑,好像从哪里得到了肯定的信息,还不打算停手了。 谁突然借了他这么大个胆子!就算忱木有想过这种情况,但没想到这么突然。 “尤亦殊!”他语气有点严厉中又让人觉得软乎乎的似乎并没有什么攻击力。 这孩子怎么回事! 尤亦殊一把把他揽到自己这里,林忱木好几秒都说不上话。 直到林忱木偏过头,单手把他的脑袋推开,他才见好就收的乖乖安静下来。 “尤亦殊?”林忱木看了他一眼,他正乖巧的双手放在膝盖上歪着脑袋高兴的听他讲话。 太突然了,林忱木觉得惊吓不小,都要旧疾复发了,奈何刚喝了药自己没办法把现在这样的情况靠“我要喝药了”和几下咳嗽糊弄过去。 “我整天喝药喝茶的,身体也不好”林忱木很没有说服力的想办法打断了他,眼神里的意思是像你这种德才兼备的青年才俊理应是个抢手货,相亲对象应该不少再不济也应该集万千姐姐宠爱于一身吧,我一把老骨头根本没有她们条件好,你考虑清楚了吗。 尤亦殊很有耐心的回答他的问题,“我陪你一起喝药。”眼睛里的意思是我也身体不好,没有你的话会郁郁寡欢同样有病在身我们在一起正好。 “我确实遇到过很多人,她们可能各有各的好,可以陪我聊天,一起讨论生意的事”他看向忱木,“但和我相伴一生,聊茶余饭后的小事的人,你一个就够了。” 能一起合作,一起走过人生的人有很多,可以是朋友,可以是亲人,但能陪我一直走到最后的人,我只希望是你。 这个一直放在我心里最中心花朵最繁茂的地方的人只有你。 他目光坚定的看向林忱木,拉起他的手,轻轻落下一个吻。 凉风起天末,君子意如何? 后记: 林忱木:许医生说要组团度假 23岁一脸严肃的尤亦殊:好啊,团名就叫老年徒步旅行团这种? 刚好回来听到他俩谈话的许易欢:眼睛里充满惊喜并且有走上前去握手表示赞同的冲动。 不愧是我看中的女婿!孩子嫁得值! 来做客的莫缌,很吃惊的忱木:…… 要带上工作一起去请假会被扣工资的荨生:??我还小,我不夕阳红。 26岁的许医生就这样走上了一条提前步入老年思想享受老年生活的不归路,果然在一群比自己小的孩子中间呆久了人果然还是会自卑的。(流眼泪)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hu99.Com)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